踏进蛮荒大地,你空有善心与医术还远远不够援助他人,你还得学会握住枪柄,扣下扳机,学会自保,学会在救人时杀人。
你死我活的世界,会因為你手无寸铁就施予同情吗?
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没学会杀人的意义為何,他就已经学会开枪。
為什麼?為什麼要让孩子碰这麼危险的东西?
那是一枪就能夺去性命的兇器啊。
求生本能化作最纯粹的念想,开了枪就能活下去,这就是他们存活的方法。
一开始吴羽策并不懂為什麼,即便下足苦心提前準备他还处於有些懵懂的状态,可当他踏上了那片战土,他才深深的体会到,什麼叫「你死我活」。
一列火车疾驶而过,路面上的铁轨接缝处因吃重而嘎啦嘎啦响著,动作细微,可那一下一下宛若心臟的跳动,震慑了大地。
人们宣战的号角,振奋士气的跺足,跨一步抬脚带起黏腻不堪的血水,风化的骨骸在摇摇晃晃,彰显自己破败残缺,眼泪成了细碎粉末随风而逝。
战乱不休,烽火连天,可能抬个头,天上的砲弹就迎著你的视线,在眼前炸出火花。
人类总是在追求曇花一现的绚烂烟火,在烟雾散尽时依旧念念不忘,却是真正的光景在你眼前重现的时候你才意识到,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乌托邦。
「乌托邦是不存在的。」
不知道是谁和他在无意间閒聊到的话题,他也不以為意,对他来说,这些都太远太远,身处和平中央,你又怎麼会懂?
而你所认為的和平,就是和平吗?
建筑在恐惧与暴力阴影下的和平,该是多虚偽呢?
吴羽策额角的汗涔涔流下,战况与病患的状况比预想中要严重得多。
落后的国家最致命的关键就是资源异常匱乏,何种方面都需要强国伸出援手救助,人们的议论纷纷从未止休,可有谁真的愿意毫无条件的帮助吗?
无论护士或支援的医生,想在资源即将垄断的情况下冷静并非易事,更何况是身处偏远地区的他们,资源本就不足,在非常时期下能省则省也不过是拖延资源枯竭的时间。
在一片茫然混乱中,唯独执刀的那名医师依旧平静,对周围的声音与惊慌也恍若未闻,拿起手术刀划开皮肉组织,分离早已坏死的肌肉,即便出血率在一旁麻醉师的惊呼下越发攀升,他也无动於衷。
天摇地动,天崩地裂,他也无所畏惧。
纤细的血管一跳一跳,彰显著病患的生命力依旧强健。
就算情况无可挽回,他不能慌,眼看毫无希望,作為医生,也不能放弃最后一丝心还在跳的机会。
為什麼?
因為他是医生啊。
战乱永无止息,自相残杀成了存活之道,可医生却是背道而驰,他努力救,救下能活的所有人。
战争让所有人死,医生却想让所有人活。
这并非自大,也不是什麼随口说说的目标,而是那些人一小份能活下去的希望啊。
是奢望,也是绝望。
只是想活下去啊,活下去而已。
时光飞逝,他在当地的时间堆积起来不知不觉到了七年,而在战乱终於要因為强国插手而停止前,吴羽策接下了一个无比接近死神的孩子。
双腿是靠皮肉组织还摇摇欲坠的连接著,断裂处以下的腿部早已因為坏死而发黑,更不用说连结在一起的腿根处,上头的肌肉溃烂流著组织液,混合血水从病床上一滴一滴渗透进入布料缝隙。
体温相当高,几乎是以手碰就能感知到直逼41度的体感温度,吴羽策无法置信的,是父母竟然让孩子负伤第二天才来接受治疗,类似大片伤口外露,血管神经断裂的都能称得上重大手术的一环,就算没有基本常识也该知道受伤就得处理不是吗?
得马上帮孩子做部位切除与血管缝合的手术,可偏偏前头还有个紧急手术正在执行,无尘无菌的病房只有一间,要是在毫无消毒的空间下动刀,就算手术成功孩子也会死於全身性细菌感染。
护理师与医师焦头烂额,在偏远地区,所有人都需要你,但你只有区区十个人,简直是一个当五个用。
步伐匆忙,手中的物资只消不存,心裡是越发烦躁。
在这样的情况下,接下孩子的医生就显得颇為突兀,他做好了基本检查便开始替孩子清理身体,拿著一块布将身上的污垢一个一个擦乾净,将小伤口大致处理完,然后又问起父母亲事发状况如何,时间是多久,与眾人的慌乱相比,他冷静的不是人。
渐渐的,周遭的人都被安抚了下来,為了怕灰尘围起了塑料帘,医生还在观察情况做一些触诊,一旁的护士已经开始手术前準备工作。
好像有了他,再可怕的绝症都能起死回生。
「周遭消毒好了吗?」
「是的。」
「那开始吧。」
在时间上跟死神抢人,吴羽策从没输过。
他完成了手术,孩子从麻醉醒来,所有人都哭了。
是啊你看,是奇蹟啊。
没了双腿,但孩子活了下来。
当所有人都在欢欣鼓舞的时候,医生却走出了病房,把自己从情绪中隔离出来。
手术过程中没有任何出错,简直是他人生最完美的成功手术,媲美论文中重大手术的实战经验。
可是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撑得过多重细菌的交叉感染吗?
连壮年都未必能撑过来,恐怕凶多吉少。
从手术结束后,他就没有去看过孩子,他不想让自己的探望回忆成了孩子的遗容。
他不去找,孩子倒先找上门了,推著轮椅似乎非常吃力,他跨步到了孩子面前,拦住了他欲下轮椅的动作
「吴医生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当然,是什麼?」
「我需要你抱抱。」
孩子都不等他应好就衝进怀裡一把紧紧抱住,孩子体温明显偏低,或许是还在疗伤期,可当双方拥抱后,两人的体温交互感染,最终,回到了平衡。
都说孩子是天上派下凡间的天使,当孩子抬起头朝他笑的时候,虽不像空姐或是训练有素的职员那样的标準笑容,却让吴羽策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们来画画?」
「嗯!」
孩子手握所剩无几的蜡笔开始在纸张涂涂画画,一下那裡一撇一下那裡涂满,孩子先选了黄色下笔,在图纸佔的面积颇多,吴羽策就在一旁静静看著孩子逐一用了绿色,咖啡色,蓝色,等到完成时,吴羽策只剩惊嘆。
那是一幅向日葵花田,遍地的鲜黄,鲜绿色的嫩叶蜷缩在即将乾枯的黄叶下,蓝天白云衬托,一片生机盎然。
虽然是超乎吴羽策预期的程度,但最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国家,是没有向日葵的。
「你在哪裡看见这种花的?」
孩子很兴奋的开口,「我梦见我走在这样的花裡面!大大的很漂亮!」
孩子很是开心,不断的比手画脚描述那种花的样子,吴羽策微笑著听完。
他们一路画到晚上睡觉前,孩子似乎是想使使性子,偏要拉著吴羽策说故事给他听。
「我不会说故事啊。」
「吴医生你编嘛。」
看著孩子嘟嘴赌气的模样他有点无法招架,精準点的说法,是他不知道怎麼回应孩子的心情。
他已经快要忘记孩提时的回忆了。
那时候大人是怎麼回应自己的?
「不然唱歌?」
「好!」
吴羽策从脑海中搜寻有什麼童谣能唱给孩子听,他想了一会,决定唱首民谣。
义大利的民谣虽然听不懂,但旋律很轻快,活泼动人,应该可以让孩子满意。
儘管一个大男人坐在床边做著女人家家的事,吴羽策也不以為意。
毕竟,孩子的愿望是这麼容易达成的事不是吗?
或许不是什麼天籟嗓音,可介於中间声段的歌声很是引人入胜,偏低,却有种人独有的温柔。
孩子在歌声的柔声安抚下,沉入梦乡,嘴角那抹笑在吴羽策停止后,还维持著。
幸好孩子来找他,不然,吴羽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这件事了。
自此后,吴羽策开始忙碌在回国事宜,直到上飞机前,他都没有再见过孩子一面。
回国休息后的一年,吴羽策家的门被敲响了。
站在门口的是当年一起去战地救援的护士小琪,吴羽策以為是要叙旧,可她带来的却是令人震惊的事情。
「那个孩子,拉著他父母,一起去撞了火车,死了。」
「当初孩子会这样是因為父母想把之前外地来的善心人士帮他孩子存的钱给领出来,这样就能出去吃香的喝辣的,所以把孩子推去撞火车,没想到孩子命大,在火车高速行驶下还有时间反应才被你救了回来。」
说著,小琪从怀中掏出一本存摺,上头是再熟悉不过的风景——撞死这个孩子前,火车会停靠的火车站。
在当地,这个火车站是这个偏僻地区唯一的路标,说也奇怪,明明没有金钱来源,火车站的建筑风格却像重金礼聘设计师特别设计过的。
简约的线条,白底,黑色樑柱穿插其中,显得格外有质感。
现在吴羽策只觉得那是祭奠孩子的丧葬品。
「孩子和父母出去散心前,说著要交给你保管。」
小琪将簿子递到吴羽策面前,示意他收下。
吴羽策没有动,小琪也没有勉强他接下,她把簿子轻轻放在鞋柜上,一声你保重,深深地看了一眼吴医生便离开了。
人的感情究竟是用什麼组成的?
吴羽策有些摇晃的走回房间,手裡拿著那本存摺,上头的图片被窗外的阳光照的闪出些顏色。
他坐到桌前,看著裱框的画作发愣。
是那幅向日葵花田,顏色依旧繽纷灿烂,贴平画作的那层薄膜还有些灰尘。
他救活了孩子,可孩子却自己去送死。
那医生究竟救人何用?
吴羽策没有掉下眼泪,他只是走到衣柜前,开始整理行李。
他没有时间悲伤,孩子的死已成定局,千呼万唤也回不来了。
既然搞不懂為什麼,那就去寻,去找,翻遍全世界也要找到。
不仅是為了自己,為了那孩子,更為了把所有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的父亲。
So,good night,Ted.
Time to sleep.
这是个没有李轩的双鬼,是策爷遇到李轩之前的事,本来想说来码个贺文的结果。
这是中秋贺文谢谢大家!!!!(大声逼逼(被打死